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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往日歡顏逐疏現(0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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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·慕

往日歡顏逐疏現(02)

沈深知靠在流離臺上,高漲的情緒隨著漸漸冷卻的冰糖水慢慢緩下,他手搭在流離臺邊緣,指尖一下一下的輕敲著。

“媽媽,媽媽,”當時在他眼裏小小一顆的她,拉著他剛洗漱換好的新衣服,扯著他袖口仰頭看著雲婉認真的問,“他以後真的就是我的哥哥了嗎?”

在得到雲婉的確認之後,慕言蹊像個白絨絨軟萌萌的小兔子一樣,圍著他高興的又跳又笑。

抓著他的手,對著他笑著一陣嘰裏呱啦。

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麽,可她的情緒感染力卻很強。

至少感染到他。

在此之前,他的世界裏,是永無天日的黑暗,自有了記憶開始,一個女人就帶著他在逃,他不知道她是誰,除了必要的幾句話,兩人從來沒有交流。

從這個城市逃到那個城市,從這個國家逃到另一個國家。

印象最深的,是貨輪夾倉裏的惡臭和周圍每天被拋到大海裏瘦骨嶙峋的屍體。

這樣的日子過了太久,久到他以為人生就該是這樣的。

後來那個女人也死在了海上,像其他人一樣,被拋在了大海裏。

再後來,貨輪靠岸,他被船上的人趕了下來。

當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叫中國。

直到遇見了慕文若和雲婉,然後,遇到了她。

那天她的笑,就像絕地夾縫裏透出來的一絲光,映得他整個灰暗的世界都開始明亮起來,即使他當時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。

這束光一絲絲透了進來,占了他心裏的滿滿當當。

他學說的第一句中國話,是她的名字,“言言”。

這個將會在他的胸口跳動一生的名字。

他還記得他剛學時,發音不標準,她委屈著小臉,眼裏噙著淚給雲婉“告狀”時的樣子,聲音軟糯又可憐。

“媽媽,哥哥老是叫我‘鴨鴨’。”

他學會做的第一種中國食物,是她當時最喜歡的桂花蜜。

第一次,他把糖熬糊了,釀出來的桂花蜜都是苦的。

可她還是會捧場說好喝,然後趁他不註意,背著他偷偷倒掉,還不忘用指尖沾點水把嘴唇弄濕,裝作剛喝完的樣子。

她小時候,面對他時是很調皮,也很可愛的。

和現在,不一樣。

她從小性子單純,對男女之間感情的事情,全然不理解,她能全心全意一直把他當哥哥,他卻沒辦法只把她當妹妹。

他總想著沒關系,等她長大了,懂得多了,就好了,反正無論如何到最後,她的身邊都只會是他。

可他哪裏會想到,她越大,懂的越多,兩人的關系卻越來越遠,直到現在這般模樣。

想到這裏,沈深知眼睛微瞇,似有寒光一閃而過。

沈深知從一開始就知道,他的感情是病態的,黑暗的。

就像他曾經經歷的那些一樣。

是荼毒,也是桎梏。

可她是他世界裏唯一的光。

他如何能放開?

放不開的。

這輩子都不可能。

就像他給自己的名字一樣。

深知人在情長在。

沈深知剛被父母帶回來時是什麽樣子,慕言蹊已經記不清楚了,因為那個時候,她太小了。

只依稀記得,父母告訴她,哥哥以前吃了很多的苦,我們都要對他好,很好很好的那種,所以她才會把她當時最喜歡的桂花蜜分享給他。

懂事之後,雲婉才跟她提起,他是雲婉陪著慕文若去山裏寫生時“撿到”的,沈深知一看就不是純粹的中國人,剛開始他們只是以為他是跟來旅行的家人走丟的孩子。

可當他們把他送到大使館之後,才知道他是被偷渡過來的,跟他一起的女人死在了海裏,貨輪靠岸時,他就被船上的人趕了下來。

剛開始,他是要被送到國際兒童福利院的,但當時的沈深知雖不言語,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雲婉看,雲婉性子軟,而且,她很相信命中註定這檔子事的。

輾轉間既然讓他們碰到了,就一定有讓他們碰到的道理。

再後來,慕文若和雲婉商量之後決定收養他,手續很覆雜很覆雜,但至少最後成功了。

反正自有記憶之後,沈深知就是她的哥哥了。

剛開始是很好的,她除了祖父母和父母的疼愛,還多了一個哥哥疼。

她從小成績好,人也乖巧漂亮,她覺得自己性格不錯,可真的沒有什麽女生願意和她交朋友,而她的性子也不是那種會主動和人交朋友的人,可她反而很招男孩子待見,這讓她很苦惱。

所以沈深知以兄長的身份幫她把圍在身邊的蜜蜂們給趕跑時,她也是高興的。

可這情況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?

轉折點應該是高二的時候,剛升到高一時,她的同桌是個長得很可愛的女孩子,主動和她聊天說話,女孩子的友誼,就這樣開始了。

肖葉來家裏玩過幾次,自然見過沈深知,有天神秘兮兮的告訴慕言蹊,她打百分百的保票,她的這個“哥哥”絕對不是只把她當妹妹來看的。

當時她沒在意,甚至把這個當成笑話跟沈深知講了。

然後。

她笑了,可他沒笑。

慕言蹊再遲鈍,也不至於會傻到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。

自己相處十幾年的哥哥突然喜歡自己?

沒有其他心思的人想想都會覺得這像是一種不.倫。

她慌了,也傻了。

只能開始躲著他。

因為不知道如何面對。

沈深知不是有耐心的人,可以往他對她,卻有比對常人高一百倍的耐心不止。

可能之前他覺得他對自己,是勝券在握的。

所以在她開始躲他時,催逼了他體內的不安,人變得狂躁和暴戾。

不是針對她,而是針對出現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。

高二的時候,她因為代表作《言蹊》成名,在青年畫家界站穩腳跟,甚至收到了英國皇家美術研究院的特招通知書,可她想至少把國內的高中讀完才行,因此和學校申請了延遲,等高三畢業再申請入校。

高三那年的冬天,有天晚上他去學校接她回家時,看見男生塞情書給她,他二話不說,沖了上來。

把人揍了,揍的滿地是血,滿身是血。

任她在一旁喊他叫他,全然不理會,他一個二十六歲的大男人,把一個剛滿十八歲的男生揍的爹媽不認。

可是那個男生卻只是想要她把情書給她的同桌,那個主動和她交朋友的女孩而已。

一場烏龍,卻釀成一場悲劇。

對方被他打的身上好幾處骨折,臉都被揍腫了,如果不是她最後覷空趴在了男生身上擋住他,他真的會被他揍到沒命。

她永遠忘不了那天她跪趴在地上透過朦朧的淚簾擡眼看他時的神情。

那種近似於地獄毀滅的狠戾和瘋狂,讓她現在想起來都為之恐懼和顫抖。

催逼她離開的,是在她哭著去求著她唯一的好朋友幫忙跟那男生說些好話,不要起訴他時,她對她說的一句話。

“言言,和你做朋友真的是一件太可怕的事。”

肖葉眼裏含著淚,看著她,話說的很輕。

卻比任何利刃都還要尖銳和刺痛。

不能再待下去了,這是她當時想到的唯一辦法。

不管是為了他,還是為了她身邊的人。

他沒地方去,那離開的只能是她。

所以在把這件事解決了之後,她就給英國的學校遞交了入學申請,用最快的速度,離開了學校,離開了家,離開了南城。

離開了他。

……

屋外的晨陽變驕陽,面前玻璃碗裏糖汁的氣泡也在分分秒秒後,歸於平靜。

沈深知站直身子,打散了透過窗落在他身上泛著暈圈的光線,指背輕蹭過碗壁。

涼透了。

他端起糖汁走到慕言蹊身邊,示意她倒進密封容器裏。

慕言蹊探出手,手還沒碰到碗壁,就聽到自己揣在兜裏的手機鈴聲響起來。

她下意識收回手,掏出來手機。

屏幕上閃爍的名字讓她微微楞了楞,但還是點了綠色接通鍵,把手機放到耳邊。

在手機那頭的人叫她名字之後輕應一聲:

“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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